在刚过去的腾讯视频“星光大赏”上,王一博和肖战实现了一年以来的首次同台。微博上博君一肖 cp 粉无不为此疯狂,面对隔着两人的站位也能“嗑生嗑死”。这证明,没有什么隔阂能阻挡 cp 粉的想象力,要是真的有,那也通过脑补来忽略不计。
而这只是 cp 粉热情的冰山一角,更惊人的组合是连拜登和特朗普都能因“阳光忠犬攻X疯批美人受”的设定被搞上热搜 cp。看起来,我们确实进入了“万物皆可 cp”的时代。上至云次方、山花和博君一肖,下至雪国列车和相敬儒宾,cp 网罗一切,即便是没有生命的挖掘机,也无法在2020逃过 cp 粉的归纳组合。
偶像团体和影视剧角色配对已是常规操作,音乐综艺参赛者、Bilibili 视频 up 主、脱口秀大赛,也无一能幸免于这种凝视。“嗑死我了”“嗑到了”这些曾属于小群体的调侃词,正全面渗透到完全不属于同人或饭圈的主流文化形式中去,被稀释成在公共事件里表达感受的新一代的“网络用语”。
搞 cp,广义上指生产与消费 cp 的同人内容,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对两个人关系的爱慕与支持。上世纪70年代的日本,CP 就已从英文 Coupling 引申出现在的含义。随着日本动漫于90年代在中国流行开,搞 cp 作为同人文化的一种,也开始在国内的纸媒上生根发芽。互联网普及纸媒衰落后,粉丝群体的同人创作逐渐转入到了以论坛和贴吧为核心的平台中,几经迭代落户到了随缘居和 LOFTER 这样的门户网站上去。
虽然随着国内流行文化品类自身的发展,cp 范围不再局限于二次元的内容,从影视剧集角色到真人明星团体都有涉及,但就一个广义的文化生产来说,同人文化因其不被“官方”认可的禁忌性,其总体还是出于亚地带的生产消费之中,鲜被大众关注。
直到《偶像练习生》和《镇魂》在 2018 开启了内娱偶像工业化元年及耽改元年,随着云次方、博君一肖和宇宙鸿荒在主流消费视野里的反复出现,真人同人(rps)在中国网络流行文化中的存在感被大大拔高。cp 这个词,走出了原先“同人”或是“腐女”的小圈子,也走出了特定的论坛、文学网站,成为多数人在日常生活里触手可及的情感消费。
“万物皆可 cp”的时代背后对应的是人人都搞 cp 的狂热。cp 作为一种狂热会从何而来?它能改变什么?外表看起来无人不香的 cp ,在此时此地究竟有什么嗑头?
能嗑到自己喜欢的 cp 究竟有多可贵?
——有粉丝群体愿意为此花费几百万。
在今年 10 月中旬时,时代少年团组织了一场《少年On Fire》“最受欢迎合作舞台”打投比拼。这场比拼针对时代少年团内部曾有过合作舞台(炒过 cp)的成员,粉丝主要靠花钱为合作舞台打榜。打榜第一名将获得“最受欢迎合作舞台”的称号,然后再合作一次。时代少年团严浩翔和贺峻霖的翔霖cp粉,为了支持他们获得演唱会的双人合作舞台,花费超过 600 万人民币,力压团内另一对 cp 文轩赢得了打投,而文轩 cp 粉的投入也超过了 500 万。
而这还只能体现出偶像明星搞 cp 的一部分商业价值。当炒 cp 成为了流量造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时,“腐女的钱好赚”像是娱乐产业内大家心照不宣的守则。观目前流量巨大的明星们,虽然一些人的 cp 已经不那么热门,但他们却几乎都享受过“ cp 红利”。
18年《镇魂》的走红虽也有营销的成分,但首见时还是像一个借了市场东风的意外。而在19年夏天一炮而红的《陈情令》的每个环节好像都有精细的运作推广。不时有自称业内人士在豆瓣和兔区等网络论坛上爆料自己从事专门推广 cp 的工作,负责放出引发cp粉疯狂的花絮、组织产出等工作。
博君一肖这对 cp 也空前火爆后,热度从去年持续到现在,造就两个“顶流”。甚至到两人已无互动的 2020 年下半年,博君一肖粉丝所售卖的单价 238 元一份的《陈情令》同框写真影像集,也共卖出了 5.5 万份。无论哪个案例,cp 粉的购买力确实都不容小觑。
明年我们又将迎来许多待播的耽改剧,且很多都是高知名度的大 IP。
《皓衣行》就是其中最受关注的一部,剧尚未播,两位男主演的真人 cp 就已经火了。飞云系 cp 粉靠站姐奔赴横店影视基地辛苦拍来的路透图,都能隔空热嗑;《撒野》改编后的《左肩有你》仅仅还只有两位主演刚踏上去哈尔滨拍戏的班机消息,无数微博 cp 站就已经开起;《天官赐福》原著作为与《陈情令》同作者的热门 IP,还在选角阶段就频繁上热搜,且未知的主角人选被认为是“必定会爆”,甚至引得男明星亲自下场“舔饼”营销自己多么合适出演。
随着 cp 能带来的经济利益越来越大,“卖腐”好像已经从一个贬义词,渐渐转化成了明星成名的硬指标。这年头懂得营业 cp,迎合 cp 粉的幻想的明星,会被称为具有“腐商”。耽改剧演员 cp 之外,真人 cp 的另一个大本营选秀,也丝毫没有掩饰想要通过cp 得到热度与曝光的野心。
今年夏天颇受关注的《明日之子乐团季》对很多人来说更像是 cp 盛会。人气最高的选手们除了自身音乐方面的实力,话题性还会来自横空出世的“美帝cp”宇宙鸿荒等等。节目中甚至有选手直接质疑“这节目是搞音乐的吗?”
在 2020 年的中国互联网世界,“嗑 cp”是一个惯用搭配。网友把 cp 中能刺激到人的互动称为“药”,然后戏称自己为“嗑药鸡”,在互联网各个角落探头“有药嗑吗”,获得了满足的体验后也能打下一句:“太药了”。怎么听,cp 都有令人成瘾的特性。
一方面,cp 的药力也许来自便捷轻松的情感体验。这也是互联网时代特有的情感需求被满足的方式。当自己谈恋爱变得越发劳心劳力,看别人谈恋爱,就意味着不用去承担责任也能收获山峦起伏的体验,没有任何真实的关系能“甜”过只靠脑补就能创造的意淫世界。
对于真人 cp 的受众来说,这种感受美好关系的方式成本是如此低廉:视频、图片、小段子触手可及,而又如此的生动。相对表达、生产和创造都几番受限的现实,多数人对爱和甜的消费与创作会显得不需要任何门槛。因为那是真实被记录下来的两个活生生的人间的点点滴滴,只要有足够的素材,总能够看出端倪。“糖点动图合集”、“精嗑视频”像是丰盛的情感全家桶,能随时随地供 cp 粉大快朵颐。
另一方面,真人 cp 热,尤其是向来人气最高的男男 cp 热,也体现了人们对禁忌感的“需求”。
类比巴塔耶关于色情的理论,暴力僭越获得快感,对神圣的亵渎中获得解脱,即色情不等同于爱不等同于性的重要之处在于,色情具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禁忌性——越是不能被放到台面上说的事,就越有引人探寻的魅力。考虑到目前中国官方主流文化对同性恋群体态度的较为模糊暧昧。cp 粉本身的情感动机可以理解为对主流答案的僭越,对在禁忌边缘玩火的渴望。
真正的情侣当然也有人嗑,《心动的信号》等恋爱社交类综艺也有较高热度。可相比真正的情侣表,网友们最爱的还是不可言说的幻想。打开新浪微博 cp 超话排行榜,前 30 只有一对男女 cp,2对女女,其他全部都是男男真人 cp。
僭越主流的禁忌感,使真人 cp 粉获得自由生产和消费欲望的大满足。光鲜亮丽的明星被加之以各式各样的幻想,甚至可以进行“亵渎”,粉丝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造就的内容五花八门的同人文、图,令人捧腹的段子、梗,给一个个 cp 粉圈镀上了金光。豆瓣小组内动辄上千回帖收藏的的 cp 贴,LOFTER 上热度过万的同人文,Bilibili 几十万播放量的 cp 剪辑,都是这个富有活力的生态圈热度的直接体现。
同时,消费 cp 的成本低廉,也意味着在真人同人圈子里从事生产也比在更大众的空间中创作更容易得到收益和关注。
青涩的作者创作的一篇原创小说很难吸引到读者,但是如果是写一篇明星 cp 的同人文,发布在微博超话或者豆瓣小组,哪怕客观来看写作水平不高,只要戳中了一些很容易把握的痛点就能迅速获得捧场。对于视频剪辑、绘画、甚至是单纯的玩梗、抖机灵也是一样,流量来得比其他地方更加容易。
这让饭圈或者同人文化创作看上去是,中国少有的不“卷”的地方,新的潮流、新的红人层出不穷。真人cp提供了快捷低成本的热烈消遣,也支撑起了追星族们在现实空间中难以肆意挥洒的表达欲、创作欲。
可当资本与大众已经能划破甚至利用小圈层的生产消费时,“圈地自萌”的意味还是变了。
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曾在《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中为饭圈和同人创作正名。饭圈早期“用爱发电”的生产实践行为,让饭圈能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之外,制造亲密的人际关系和乌托邦式的社群认同,挑战主流的流行叙事特权。
时代迁异后,很多理想条件也会失色。大众滥用与资本的虎视眈眈外,表面蓬勃的生态下嗑 cp 的环境也并不想像理想中那样自由。二月份的 AO3 事件引起了同人圈震荡,现在网站仍无法正常访问,许多同人作者失去了稳定的发问平台,国内最主要的同人创作平台 LOFTER 也限制重重,多次下架。
除此之外,大家嗑 cp 的方式好像都渐渐被一套新兴而又固化的话语要挟。偶像产业靠贩卖人设快速粗暴生长,真人 cp 更像是人设的流水线加工厂。如果说,真人 cp 曾经满足了许多人瑰丽的想象力,cp 粉们在此时也走入了被主宰,被引领的黑暗巷角。cp 粉对于 cp 的消费也渐渐以从真人出发,变成了从人设出发。资本和营销舆论只用给 cp 中的成员安上一个固定的设定,就能达成迅速吸引关注的目的。